作者｜小冉
今年暑期档，陈( chén)思诚携悬疑电影《恶意》回( huí)归。它有「恶女」标签、有坠楼( lóu)谜案、有反转、有对媒体与( yǔ)网络暴力的讨论，也有实( shí)力派演员张小斐和梅婷( tíng)的加入。而影片背后的推( tuī)手，则是曾打造《唐人街探( tàn)案》《误杀》《消失的她》的陈思( sī)诚。这一次，他带来了一个( gè)足够「敢拍」的故事：
在流量( liàng)裹挟之下，一个「没有凶手( shǒu)的罪案」，以及群体恶意所( suǒ)造成的悲剧。
故事以一起( qǐ)坠楼案件为切口，通过三( sān)个女性角色的多重视角( jiǎo)叙事和三次反转，试图探( tàn)讨网络舆论与社会偏见( jiàn)如何在不知不觉中将普( pǔ)通女性推入「恶女」的深渊( yuān)。
与此同时，影片还探讨了( le)新闻人和媒体人在流量( liàng)时代下的困境与责任。张( zhāng)小斐所饰演的叶攀就是( shì)影片中极具代表性的角( jiǎo)色。她既是信息的传播者( zhě)，也是情绪的制造者；她既( jì)需要讲真相，也不得不面( miàn)对「KPI」和「热度」的裹挟。
而这，正( zhèng)是当下许多媒体人所面( miàn)对的挑战。
这么来看，电影( yǐng)似乎还是很不错的，聚焦( jiāo)了社会现象，探讨了职业( yè)困境，还带出了女性议题( tí)，可谓是什么话题都沾了( le)。
可是，立意真的大过天吗( ma)？我们真的可以抛下所有( yǒu)，只在乎立意地去看一部( bù)电影吗？
苍白的表现手法( fǎ)所压不住的「高立意」
《恶意( yì)》中所探讨的社会议题是( shì)尖锐的，但电影的表现手( shǒu)法却很粗糙。
《恶意》虽然看( kàn)似在反思「网络暴力」、「舆论( lùn)指控」、「给女性贴标签」等当( dāng)下社会高度关注的敏感( gǎn)问题，但影片整体在表达( dá)手段上却显得过于生硬( yìng)、形式化，甚至可以说带着( zhe)一种急于输出观点的焦( jiāo)虑感。
影片在结构上试图( tú)兼顾三线并行、人物群像( xiàng)以及三次剧情反转，但最( zuì)终呈现出的效果却是节( jié)奏失衡、逻辑混乱、情绪跳( tiào)跃，像一篇堆满了社会问( wèn)题关键词的策划文案。许( xǔ)多原本应有的戏剧张力( lì)最终被稀释为「信息提示( shì)」，而非真实的人物命运。尤( yóu)其是在情绪层面的铺垫( diàn)上，几乎所有关键节点都( dōu)缺乏必要的心理过程过( guò)渡。
这一点在女性角色的( de)处理上尤其明显。影片中( zhōng)的三个核心女性：护士李( lǐ)悦、母亲尤茜和主编叶攀( pān)，她们的形象都呈现出高( gāo)度标签化的倾向。创作者( zhě)似乎在试图用一些「社会( huì)可攻击性元素」来迅速确( què)立她们在舆论场中的弱( ruò)点。
而这，又何尝不是另一( yī)种「贴标签」的行为呢？
比如( rú)，护士李悦在开篇就被贴( tiē)上了「轻浮」、「危险」的标签。她( tā)抽烟、喝酒、在社交媒体上( shàng)跳性感舞蹈，这些细节并( bìng)不是自然地从人物性格( gé)中生发出来的，而是明显( xiǎn)作为可供放大的缺点被( bèi)设定出来的，她的所有性( xìng)格特点，优点缺点都为影( yǐng)片的转折服务，自此，李悦( yuè)失去了一个复杂女性该( gāi)有的情感逻辑。
而在母亲( qīn)尤茜的塑造上，影片则重( zhòng)复了几乎一模一样的模( mó)板。当剧情需要让她显得( dé)「可疑」和「失格」时，创作者再( zài)次选择了生活作风问题( tí)。这套手法看似快捷，但极( jí)其单薄。也让人物始终浮( fú)在表层。
此外，《恶意》中大量( liàng)使用了快剪、新闻快闪、微( wēi)博截图、弹幕横飞等视听( tīng)符号来制造议题感，但这( zhè)些技术手法并未成功转( zhuǎn)换为真正的电影语言。它( tā)们更像是社交平台热点( diǎn)内容的内容堆砌，而非艺( yì)术转译。
在《寄生虫》中，奉俊( jùn)昊并没有用「穷人就是懒( lǎn)惰」，「富人就是无情」这种对( duì)立性的标签来概括人物( wù)，而是通过丰富的细节和( hé)复杂的行为逻辑，让每一( yī)个角色都带着属于自己( jǐ)的灰度，从而展现出了多( duō)面的人性。
图片说明：奉俊( jùn)昊导演的分镜头设计手( shǒu)稿
这就是它区别于许多( duō)议题先行的作品的根本( běn)：不是批判，不是说教，而是( shì)呈现。
他们既有让人心疼( téng)的无奈，也有令人不适的( de)贪婪。
比如父亲基泽，他一( yī)方面隐忍顺从、默默承担( dān)家庭经济压力；另一方面( miàn)，在面对富人用气味进行( xíng)无意识歧视时，也会展现( xiàn)出忍无可忍的爆发。这种( zhǒng)爆发，不靠台词高喊「阶级( jí)不公」，也没有用字幕提示( shì)「这是压迫」，而是通过人物( wù)的细微动作、镜头的缓慢( màn)推进、空间的转换等精心( xīn)设计的镜头语言来完成( chéng)的。
图片说明：电影《寄生虫( chóng)》
一千读者有一千个哈姆( mǔ)雷特，它不明确地告诉你( nǐ)什么是好，什么是坏，而是( shì)通过呈现让观众感受，让( ràng)观众思考。
换句话说，引人( rén)深思的电影不应该让人( rén)物的行为去服务设定，而( ér)是要用设定去反哺人物( wù)。每一个角色都不是某个( gè)议题的代言人，而是拥有( yǒu)生活逻辑与成长痕迹的( de)活人。正因为如此，观众在( zài)看完电影后记住的才能( néng)不仅仅是标签或结论，而( ér)是人物的眼神、沉默、崩溃( kuì)，又或是挣扎。
陈思诚模式( shì)的局限
《恶意》最大的优势( shì)也许不在于它作为电影( yǐng)在叙事和形式上的完整( zhěng)性，而是在于它敏锐捕捉( zhuō)到了当下观众普遍关注( zhù)的一系列社会议题：流量( liàng)时代、女性处境、网络暴力( lì)、媒体责任、舆论操控……
这些( xiē)议题的时代性和争议性( xìng)为影片赢得了极大的讨( tǎo)论热度，也让它具备了天( tiān)然的话题传播能力。
从《消( xiāo)失的她》到如今的《恶意》，我( wǒ)们可以看到陈思诚作为( wèi)创作者的制作倾向：
他走( zǒu)在大众情绪的前沿，擅长( zhǎng)捕捉公共舆论。他的创作( zuò)往往从选题出发，紧扣社( shè)会痛点，力图将现实议题( tí)转化为具有情节张力的( de)类型叙事，并试图在商业( yè)与艺术表达之间寻求平( píng)衡。
不过，这种「议题先行」的( de)创作模式也存在一定的( de)挑战。当影片的核心目标( biāo)变成引发讨论，它在剧本( běn)打磨、情绪递进与影像表( biǎo)达上的完整性可能会受( shòu)到一定影响。尤其在人物( wù)塑造和情感节奏的构建( jiàn)上，如果缺乏更深层次的( de)挖掘，就容易出现「主题先( xiān)行，表达滞后」的问题。
图片( piàn)来源：影咖屋。图片说明：电影( yǐng)《恶意》海报。
在《恶意》中，这种( zhǒng)不均衡表现得很明显。影( yǐng)片确实呈现了多个现实( shí)切面，也尝试以反转和多( duō)视角叙事调动观众情绪( xù)，但在推进过程中也容易( yì)让人察觉到某种程序化( huà)结构。
先引入议题，再情节( jié)反转，最后引爆争议点……环( huán)环相扣之间，却缺乏了一( yī)些真正能触动人心的镜( jìng)头，或能沉淀下来的角色( sè)细节。
这不代表影片没有( yǒu)价值，而是指出一种值得( dé)反思的创作趋势：在追求( qiú)社会共鸣的同时，创作者( zhě)能否就电影艺术和电影( yǐng)语言做出更多的思考？观( guān)众的讨论固然重要，但如( rú)果在离开影院之后，我们( men)记住的只是议题标签，那( nà)这部作品的艺术感染力( lì)就还有提升的空间。
因此( cǐ)，《恶意》或许可以证明国产( chǎn)商业片也可以迅速聚焦( jiāo)社会议题。但若将视野拉( lā)长，下一部「议题型」作品是( shì)否还能继续靠这种结构( gòu)奏效？观众会不会逐渐产( chǎn)生疲劳？电影创作者又是( shì)否愿意回到电影本身？
电( diàn)影该如何探讨社会议题( tí)？
当我们在思考《恶意》为何( hé)不能很好地承载起其所( suǒ)探讨的尖锐议题时，不妨( fáng)回头看看同样立足社会( huì)现实、却收获高度口碑的( de)影片《白日之下》。
这部由香( xiāng)港导演简君晋执导的低( dī)成本电影，没有华丽包装( zhuāng)、没有大牌流量，却凭借冷( lěng)静克制的叙事、扎实的剧( jù)作和深厚的人文关怀，成( chéng)功在一众商业类型片中( zhōng)脱颖而出，成为现实主义( yì)题材的代表作。
图片说明( míng)：电影《白日之下》
《白日之下( xià)》取材于真实社会新闻，讲( jiǎng)述一位记者潜入残疾院( yuàn)舍暗访虐待案的过程。但( dàn)影片真正动人的，并不是( shì)揭露真相，而是在这个过( guò)程之中，如何展现不同人( rén)物的心境、困境与挣扎。
它( tā)既有对社会制度的严肃( sù)批判，也有对人性中微光( guāng)的深切描摹。
《白日之下》的( de)镜头从不急于制造情绪( xù)冲突，而是以纪实风格慢( màn)慢揭开真相。观众看到的( de)是极为节制的镜头语言( yán)、近乎冷静的空间调度和( hé)沉静的节奏铺排，但正是( shì)这种压抑式的推进，让影( yǐng)片的情绪力量层层积累( lèi)，并最终在细微之处爆发( fā)，直击人心。
没有高声呐喊( hǎn)，只有恰到好处的音乐，但( dàn)这些却能让观众深切体( tǐ)会到受害者的无助、施害( hài)者的伪善、新闻人的挣扎( zhā)与制度的冷漠。
导演简君( jūn)晋的创作逻辑并不是将( jiāng)议题拍成电影，而是通过( guò)电影中的人去呈现议题( tí)。影片中的每一位角色都( dōu)不是议题的符号，他们有( yǒu)具体生活背景，合理的心( xīn)理逻辑和情感弧线。也正( zhèng)因如此，当他们行动、反抗( kàng)、沉默或崩溃时，观众才能( néng)被真正触动。
除此之外，影( yǐng)片对于新闻人的描绘也( yě)充满现实关怀。它没有将( jiāng)记者凌晓琪塑造成理想( xiǎng)主义的救世主，而是刻画( huà)了一个不断在妥协与坚( jiān)持之间摇摆的普通人。她( tā)会犹豫、愤怒、被误解，也会( huì)为追求真相感到孤独和( hé)无力。这种复杂性，让影片( piàn)不仅是对社会问题的记( jì)录，也是对新闻职业伦理( lǐ)的温柔注视。
图片说明：《白( bái)日之下》节选
正因如此，《白( bái)日之下》才能实现社会议( yì)题与电影艺术的双重达( dá)成。它用一种安静的力量( liàng)，推动观众去思考、去感受( shòu)，而非单靠戏剧反转或话( huà)题引爆来完成观影体验( yàn)。
这正是许多议题先行影( yǐng)片最值得学习的地方——不( bù)要急于说教，而要先去理( lǐ)解人物；不要沉迷结构，而( ér)要回到情感；不要只追求( qiú)传播，而要真正在叙事中( zhōng)建立信任。
电影不是新闻( wén)发布会，不是热搜制造机( jī)，不是输出观念的工具。电( diàn)影，首先是一门叙事艺术( shù)。
简君晋在采访中曾说：「不( bù)能改变世界，至少提出问( wèn)题。」
《白日之下》用它有限的( de)成本和克制的风格，完成( chéng)了一个不算热闹但足够( gòu)沉重的作品。这样的片子( zi)，或许不会「爆」，但值得被记( jì)住，也值得更多创作者借( jiè)鉴。
1 号结语
国产片愿意去( qù)探讨社会议题是一件好( hǎo)事，但与此同时，我们也期( qī)待这些作品不止步于「提( tí)出问题」。
立意是一部电影( yǐng)的根基，但在立意之外，扎( zhā)实的电影语言、更加真实( shí)的人物建构，和更加节制( zhì)的情绪处理也是必不可( kě)少的。
人们能否在共鸣之( zhī)余也能感受到悲悯与思( sī)考，才是衡量一部社会议( yì)题电影是否成功的真正( zhèng)标尺。
《主编浅度》视频号
